20年前,動畫電影《千與千尋》在日本上映。之后,影片陸續(xù)獲得包括第52屆柏林國際電影節(jié)金熊獎與第75屆奧斯卡金像獎在內(nèi)的各大獎項。
在2001年巴黎的一個動漫節(jié)上,導(dǎo)演宮崎駿曾在接受記者訪談時說到創(chuàng)作這樣一部動畫的初心。在他心目中,千尋相貌平平,性格也不見得多出色,但他深信在經(jīng)歷了一番歷險后,這樣一個平凡的小女孩會受到許多人的喜愛。宮崎駿拍電影預(yù)先并沒有腳本,對于千尋這個人物,一開始也沒有固定的形象和人設(shè)?!敖巧窃谥貜?fù)中誕生的,反復(fù)的思考造就了角色?!?/p>
一個意外落入異世界的十歲少女,穿著一件綠白條紋汗衫,扎著普通的馬尾辮,稚嫩的臉上保留著小孩子對萬物的好奇,也漸漸有了青春少女的任性與固執(zhí)。她用自己的方式去守護(hù)友情,面對困境時激發(fā)出超越年齡的堅韌,還有對他人不吝地表現(xiàn)出善意,這些令人為她的善良與純真感動,也讓人想起自己漸行漸遠(yuǎn)的童年。
尋找與守護(hù)
《千與千尋》的主題就是“尋找”。
從一開始的尋找父母,努力牢記自己被剝奪的名字,到尋找白龍,并幫助他想起自己究竟是誰,影片在以尋找作為推動故事情節(jié)的手法的同時,更傳達(dá)了一種隱喻:真實的人生正是在經(jīng)歷了各種被剝奪之后,一點一滴再找回自己本心的過程。
影片開頭,伴隨千尋一家慢慢走入“神隱”世界隧道的背景音樂是久石讓的鋼琴曲。如泉水叮咚般明晰流淌出的音符,里面有單純有輕快也有一絲憂愁。這既符合一個剛搬家要去適應(yīng)新環(huán)境的女孩的心情,也預(yù)示著她馬上要經(jīng)歷的一番奇幻遭遇。
千尋的父母因為貪吃在神隱小鎮(zhèn)上被變成了豬。對千尋來說,雖然那些豬還穿著人的衣服,但真正的父母不可能存在于豬的身體里,所以她要做的就是讓真正的他們回來。于是,原本在影片開頭還懶散地坐在汽車后座,有些不聽大人話的小女孩,已經(jīng)變得有些不一樣了,她的成長突然加速,為的是去尋找自己生命里最愛的人。
對千尋來說,在神隱世界里的“尋找”也蘊(yùn)含著“守護(hù)”。為了尋找把父母變回來的方式,她聽從白龍的指引,讓自己被湯婆婆雇傭,為的是能在油屋里生存下去。在與湯婆婆簽訂契約后,她被奪去了自己的名字——荻野千尋,成為“小千”。雖然綠色汗衫換成了紅色工作狩衣,但她不能忘記自己是誰,否則就永遠(yuǎn)不能救出父母并回到自己的世界。這一層就是守護(hù),在守護(hù)自己的前提下才能守護(hù)家人。
一個十歲的小女孩憑一己之力救出父母,過程實屬不易。但正是在這樣的設(shè)定下,千尋勇敢地成為了那個幫河神做清潔的油屋小千,成為走進(jìn)無臉男痛苦而迷茫心靈的朋友,也成為早就忘記了自己究竟是誰但依然存著善念的白龍的摯友。
牽絆與初心
“尋找”是故事的邏輯主線,而“牽絆”則是一條隱匿的輔線。
白龍在受重傷昏迷之后,醒過來的第一句話就是“千尋在夢中呼喚我”。他雖然忘記了自己是誰,卻一直沒有忘記千尋的名字。這種“記住”在本質(zhì)上就是人與人之間的“牽絆”。在后來新海誠的代表作《你的名字》里,這種牽絆被更直接地展現(xiàn)出來,記住你的名字,不僅是記住彼此的情分,也是記住自己的方式。在宮崎駿的故事里,白龍幫助千尋記住自己,千尋在最后喚醒了白龍,他們之間的“牽絆”早在千尋小時候掉落琥珀川時就開始了。命運(yùn)的紅線沒有消失,只是暫時被人忘記。
白龍一旦想起自己的身世,作為河神的尊嚴(yán)與自信便回來了,他不再是那個甘心服從于湯婆婆操縱的管家小白,也不再委屈自己過著矛盾的非本真生活。影片結(jié)尾,他把穿回了綠色汗衫的千尋送到神隱世界與人類世界交界處。至此,無論是千尋還是白龍,都找回了自己的初心,得以真實地繼續(xù)自己的人生。
宮崎駿在一次訪談中講到,千尋的人設(shè)參考了劉易斯·卡羅爾的仙境少女愛麗絲。同樣是十歲的小女孩,同樣的平凡和不起眼,但正是這種不完美讓角色具有普遍性。她吸引著千千萬萬的同齡女孩,教她們在尋常生活中勇于面對未知,學(xué)會從自己的內(nèi)心獲得更大的能量,同時,也讓更多長大了的女孩和男孩,在歷經(jīng)了歲月的浮塵與剝奪之后,不忘記自己生而為人的初心,永葆童真。
相較于影片中段描繪的油屋喧鬧繁雜的場景,開頭和尾部的場景則分外寧靜。比如千尋一家開車進(jìn)入隧道前的一段,千尋捧著朋友送的告別花束坐在汽車后排,窗外的景色越來越鄉(xiāng)野,她流露出沮喪與不滿意的情緒。這時的千尋,就仿佛在樹下和姐姐一起看書的愛麗絲,懵懵懂懂的,并不知道自己馬上要進(jìn)入的那個世界是多么的充滿挑戰(zhàn)。這正是所有人在進(jìn)入青春期或后來的成年生活之前的心態(tài)。
再比如千尋乘坐海原電車時的場景。通過大銀幕,宮崎駿把自己年少時獨自坐電車的私人回憶轉(zhuǎn)換到了千尋的故事里,他認(rèn)為,第一次獨自出門坐電車時窗外的景色往往會被忘記,因為人完全沉浸在旅途本身。所以,他把窗外的景色畫成一片氤氳,鐵軌沒在清透的水里,電車就像行駛在海面上。在這時,千尋仍然沒有逃脫神隱世界,但她已經(jīng)長大了,用宮崎駿的話來說就是,“那時她充滿活力,已經(jīng)面對過整個世界了”。
如果把《千與千尋》比作一首樂曲,那么它就是由兩種風(fēng)格的樂章組成的。一個樂章是喧鬧的歷險,另一個則是寧靜的時光。前者引人入勝,后者發(fā)人深省。
宮崎駿認(rèn)為,人之所以能理解一部語言不通的電影,是因為“懷舊”是人所共享的情緒,“只要你活著,你就會遺失一些什么,這就是人生”。電影是光影的藝術(shù),更是懷舊的藝術(shù),而懷舊總意味著尋找與守護(hù)。在千尋的神隱世界里,我們能夠不斷尋找到的正是自己永不失落的童真。